写长篇——汪曾祺的未竟之愿
发布时间:2020-08-17 20:12 来源:《山东教育》高教刊2020年7、8月刊作者:聊城大学 卢军 A+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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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人书话

  2020年是著名作家汪曾祺先生一百周年诞辰,很多出版社、期刊报纸、汪迷们纷纷用各种方式表达了纪念。汪老有“中国最后一个纯粹的文人”的美誉,是“近40年最快被经典化的作家之一”。但耐人寻味的是他一辈子从未写过长篇小说,连中篇小说也没有一篇。曾有人质疑:“汪曾祺能写出长篇小说吗?”在不少读者的观念里,一个作家一辈子如果没有一部长篇小说问世,就很难担得起“作家”的光环。事实上,汪曾祺曾有两部长篇小说写作计划:一是反映故乡高邮运河变迁的现实题材长篇小说,二是关于汉武帝生平的历史题材长篇小说。但遗憾的是,最后这两个计划都流产了。

  从20世纪40年代在文坛崭露头角起,汪曾祺就致力于短篇小说创作,而对长篇小说这种文学主导体裁颇多微词。在写于1947年的文论《短篇小说的本质》中,汪曾祺将长篇、中篇、短篇小说的特点逐一进行了别具一格的点评,指出长篇小说的本质是因果,但人的一生是散漫的、不很连贯、充满偶然的,很难找出一条必然的、有决定性的因素贯穿其中。普遍认为长篇小说最重要的部分是结构,但在汪曾祺看来,结构“根本是个不合理的东西”。他认为长篇小说和读者的关系并不贴切,“如果长篇小说的作者与读者的地位是前后,中篇是对面,而短篇小说的作者是请他的读者并排着起坐行走”。在汪曾祺看来,生活是由一个个散碎的片段组成的,短篇小说从中选取片段很容易,而长篇小说要串联构成体系是很难写好的。汪曾祺还认为长篇小说已经不能适应现代社会快节奏的生活方式了,因为现代小说的读者们“读小说都是抓空,没心思去听作家的长篇宏论,没时间读那么多的抒情、对话、风景描写、心理刻画”。

  早在1962年致当代散文大家黄裳的信中,汪曾祺就声明“我是只能写短篇,并且也只读短篇的”。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结集出版的《汪曾祺自选集》自序中他再次强调:“我只写短篇小说,因为我只会写短篇小说。或者说,我只熟悉这样一种对生活的思维方式。我没有写过长篇,因为我不知道长篇小说是何物。长篇小说当然不是篇幅很长的小说,也不是说它有繁复的人和事,有纵深感,是一个具有历史性的长卷……我觉得长篇小说是另外一种东西。什么时候我摸得着长篇小说是什么东西,我也许会试试。”

  汪曾祺开始萌发试写长篇小说的念头,应是1983年以后的事情。在给高邮同乡陆建华的信中,他数次提到写长篇小说的打算。1983年5月致信陆建华:“几个出版社约我写长篇,我想回高邮住一阵,但不知在什么时候。”同年9月信中又谈到具体创作题材:“明年,将试试写一历史题材的长篇《汉武帝》。这也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约的。他们来要我写长篇,我因写戏故,曾翻阅过有关汉武帝的材料,觉得这是一个性格复杂而充满矛盾的人物,我对他很感兴趣……几位师友都劝我别写,说很难写。但我要姑且试之。”一周后,9月16日汪曾祺致信老家的亲人汪丽纹、金家渝、汪梅珊,提到自己的创作和出版情况,再次表示“我一直想回高邮住住。想写一部反映高邮生活的长篇,也许以运河的变迁为主干。这得用几年工夫”,并透露历史长篇小说《汉武帝》列入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出版计划。这两封信对了解汪曾祺的创作生涯是非常重要的,它们清晰地传达出两个信息:一是汪曾祺已有写长篇的打算;二是他的写作计划是关于运河变迁的现实题材作品,以及关于汉武帝的历史题材作品。

  此时的汪曾祺为什么改变对长篇小说的“偏见”,产生了试写长篇的念头呢?笔者认为原因有三:一是人民文学等出版社约稿,不断催促,盛情难却;二是出于对家乡的热爱,想写一部反映家乡现实题材的长篇,让更多的读者了解高邮;三是汪曾祺私下里对汉武帝复杂的人物性格充满好奇心,但短篇小说的篇幅有限、无法容纳过多的内容,而长篇小说的形式更适宜表现这一题材。

  关于写家乡“运河变迁”题材的长篇小说,汪曾祺是有自己的考虑的。1981年初,《人民日报》向他约写一篇反映家乡巨变的作品。汪曾祺打算写一篇题为《故乡水》的报告文学。初步设想是从家乡遭遇水灾的童年记忆,写到今天的水利建设。为此,汪曾祺请老同学刘子平联系当地水利部门,帮他搜集材料。1981年10月,阔别故乡42年的汪曾祺再次踏上了高邮土地,在家乡逗留了40余日。其间,汪曾祺做了大量调研工作,了解高邮的水利治理情况。向水利局工作人员借阅《运工专刊》《勘淮笔记》等文献资料,参观江都水利枢纽,详细询问了自流灌溉建设经过。但完稿的报告文学《故乡水》却被退稿,汪曾祺在致陆建华的信中曾谈及原因:“《人民日报》来信说写得生动,但材料太旧,作为报告文学不合适,已退回。”但汪曾祺并未打算放弃,想在这些材料的基础上,融合一定的人物和事件,写成一部长篇小说。从《故乡水》可以看出,汪曾祺非常关心家乡水利治理的情况,因为“我的家乡苦水旱之灾久矣。我的家乡的地势是四边高,当中洼,如一个水盂。……运河经常决口。五年一小决,十年一大决。……旱起来又旱得要命。……我的童年记忆里,抹不掉水灾、旱灾的怕人景象。在外多年,见到家乡人,首先问起的也是这方面的情况”。

  汪曾祺想写汉武帝题材的小说也非心血来潮。早在1981年6月写给好友朱德熙的信中,汪曾祺就谈到《人民文学》约请他和其他一些作家到承德避暑,“我拟同意。去了,也许会写一个中篇历史小说《汉武帝》的初稿”,说明他对汉武帝这个历史人物的兴趣由来已久。1984年夏秋之交,正参与筹备《中国作家》创刊的石湾向其约稿,汪曾祺许诺“花力气给你写一部有分量的东西——历史小说《司马迁》”,这是拟写的长篇小说的一部分。

  为何这两部酝酿已久的长篇最终都成为汪曾祺的“未竟之作”呢?原因大致有三:一是年过花甲,精力不济,此时已有盛名的汪曾祺被各种约稿、采访包围,有不少文债要还,真是应接不暇,疲于应付,没有大段时间静下来集中思考。二是写家乡运河的变迁仅靠了解材料是不够的,汪曾祺还希望能常回家乡感受生活,但高邮老家的住房问题长久得不到解决。早年汪家在科甲巷的祖宅相当宽敞,但历经动荡变迁后,汪曾祺的胞弟和胞妹两家只各剩两间偏房作为安身之所。20世纪80年代后,汪曾祺曾三次回乡,每次都向当地有关部门委婉地提出解决住房问题,自己回家时有个稳定的住所,同时也有个宜人的写作环境。遗憾的是,这个愿望直到他去世也未能实现。这使汪曾祺“到我七十岁时,也许能写出一部反映高邮的‘巨著’”的希冀成为泡影。三是汪曾祺一度对创作汉武帝题材作品抱有很大的热情,兴趣和创作重点集中在对汉武帝复杂心理的描写,想在历史小说里反映出对“人”的存在的关注和思考。但到了真正搜集整理资料,试笔写作时,汪曾祺发现此事不易,在1984年8月致陆建华的信中写道:“《汉武帝》尚未着手,很难。《汉书》《史记》许多词句,看看也就过去了,认起真来,却看不懂。……我想在历史小说里写出‘人’来,这,难!” 汪曾祺在权衡之后,最终选择放弃。这也给众多喜爱汪曾祺的读者留下了无尽的遗憾!

作者:聊城大学 卢军

编辑:王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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