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阅读时,我们在联结他人
好友曾跟我说:“当我们拿起笔或是摊开书,便已和远方的陌生人建立了某种亲密的联系,时空的阻隔就这样被打破,我们互相聆听和诉说,分享着彼此不可言说的最细腻的情感。阅读和写作都是很神圣的事情啊!”对此,我深以为然。
我们与他人的关系是生命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且还是绝大部分。如马克思所言“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我们的种种社会活动都是人与人之间的精神和物质的联结。感悟我们与他人的关系是形成健全人格的重要内容,但现在这种感悟能力和共情能力,已很少被关注。
有人常常引用鲁迅先生说的“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来为自己的冷漠辩护,但鲁迅先生也说过“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这矛盾吗?并不矛盾。前者是鲁迅先生对世人冷漠的讽刺,而后者正表现出他的人文关怀。在网络信息技术发达的现代社会中,我们却缺少与他人的联结,这很大程度上源于我们共情能力的缺失。那么,作为普通人的我们,真的可以感受到别人的悲喜吗?
我相信答案是肯定的,首先这在生物学上就有支持。由于身体里“镜像神经元”的存在,一定情境下,我们会进入到别人的身份,去感受他人的快乐与悲伤。在镜像神经元的帮助下,我们将亲历他人的故事,感受最动人的联结。
我们通过什么样的方式来感受和共情呢?那就是阅读。这也正是文学的重要意义:唤醒人性中的真善美。海明威曾在《丧钟为谁而鸣》中引用了一首著名诗歌:
谁都不是一座孤岛,自成一体。每个人都是广袤大陆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块泥土被海水冲走,欧洲就会减少一点;如同一座山岬,也如同你的朋友和你自己。任何人的死亡都使我有所缺损,因为我与人类难解难分。所以,千万不要去打听丧钟为谁而鸣,丧钟为你而鸣。
——约翰·唐恩
通过阅读感悟他人时,我们懂得了理解和宽容,这正是当前社会最稀缺的。网络匿名化(前台匿名,后台实名)的特点使得个人的责任意识淡化,就像勒庞在《乌合之众》中对群体特征的描写:当个人处于群体的行动中时,每个人都无须为群体的行为负责,人人都处于匿名状态,个人的责任感在此种情形下近乎消解。
“键盘侠”成群结队地出现,他们肆意宣泄、肆意吐槽。很多人变得越来越不理性,总是轻信于未经证实但很博眼球的信息,盲目跟随舆论,发表看似得体实则充满偏见的言论。
这些也是因为感悟能力和共情能力的缺失,这种联结较为独特,它要求我们不仅关心他人,还要体谅他人。罗翔老师说过:“人心隐藏着整个世界的败坏,我们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张三,所以日光之下别无新事。”当我们苛责他人的言行时,应当时刻警醒自己:“任何人都有作恶的倾向。”这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放纵罪恶,而是要求我们学会洞察他人行为背后的原因,感悟他人的境遇和“语境化思考”。这样才能更好地实现人与社会的统一,而这一过程就是我们学会理解和共情的过程。
当我们读懂、建立并稳固了与他人的联结,对生命的真谛就会有更为深刻的认识。正如蕾切尔·卡逊在《寂静的春天》中所说:“自然界没有任何孤立存在的事物。”通过阅读我们感悟众生、与他人紧密相连。
当我们阅读时,我们在倾听这个时代
在阅读中,透过复杂的人性,我们将看到不同的世界,感受历史灰烬深处的余温。有振奋人心的十月革命,也有法国大革命中残忍的“九月大屠杀”……在书籍中既有对历史的反思,也有对时代的预言,而连接过去和未来的就是现在的我们。我们将观察这个时代从何而来,并决定它去向何处。
关于时代的预言,奥威尔和赫胥黎在20个世纪对人类社会发出的警告依然回荡至今。
“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
——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
奥威尔在《1984》中预言人类的社会将成为被集权支配的恐怖地狱,个体被时刻检视有没有隐私(“老大哥在看着你”),个人特性被极大地压制;而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中则描写了另一种人类社会的终结(在精神意义上的终结):科技发达的人类社会没有了病痛折磨,所有欲望都得到最大化满足,甚至胚胎基因也可以人为修改来制造不同等级、不同功能的人,人们沉溺于无限满足的欲望当中,人与人之间没有情感而只有欲望的宣泄。
初读这两本书时,我以为《1984》是更可怖的人类图景,因为人终日生活在精神高压之下,偷尝禁果的男主角和女主角仅因“患有”爱情就被折磨致死。但渐渐地,我发现《美丽新世界》的社会更为恐怖。人类通过极发达的科学技术以及新的伦理秩序几乎无限地满足了自己的欲望,但最终却沦为欲望的奴隶,沉迷而不自知。尼尔·波兹曼在《娱乐至死》中说:“奥威尔的预言没有实现,而赫胥黎的预言正在成为现实。”
波兹曼为我们揭示了信息媒介对于信息本身以及文化的暗示性作用,在这个浮躁的时代里,文化活动多以娱乐的方式呈现(非娱乐文化的传播空间因为缺乏观众而被大大压缩)。真人秀、微博热搜、短视频等通过刺激感官,吸引我们的关注,在这样的媒介影响下人们更在乎“形象”而非“本质”。
印刷术支配信息传播的时代,人类只能通过文字来接受信息,所以文字的逻辑性表达和论证的力度是人们关注的焦点。而在互联网技术支配信息传播的时代,人们变得“躁”起来,热衷于那些引爆眼球的观感体验。相应地,我们不再喜欢长篇大论和逻辑严谨的思考方式,但深刻和有效的阅读恰恰需要这样的思考。正如《美丽新世界》和《娱乐至死》所警示我们的,人们的“偏好”有时并不代表人们真实的“需求”。最初,我们也许出于放松或是偏好而饮用娱乐文化,但这种文化氛围形成后也会反过来作用于我们自身,我们将沉溺(被捆绑)其中而不自知。
有一个流行词叫“信息茧房”或者说“信息舒适圈”,指的就是这种只局限于获取自己感兴趣的信息而逐渐形成与外界的信息壁垒,从而反过来限制我们思考的现象。它的可怕之处不在于使人沉沦,而是让人意识不到自身的沉沦。我们以为对娱乐文化的青睐是所谓的“自由意志选择”不受他人干涉,人们以自由之名回击着对他人、对娱乐文化的批评,但我们没有意识到娱乐文化正在“奴役”着我们。
“人们感到痛苦的不是因为他们用笑声代替了思考,而是他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以及为什么不再思考。”
——赫胥黎《美丽新世界》
这是最好的时代,未来充满无限可能。阅读让我们在这浮躁的娱乐海洋中潜下心来倾听时代,透过时代的缩影观察自我,检视本心。通过阅读,可以逐渐打破各种信息壁垒,扩展自己的视野。我们需要真实地认识时代,认识真实的时代。
放下手机,拿起书本,让我们倾听这个时代。
作者:中国石油大学(华东) 李泽宁
编辑:王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