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国庆假期,我携《北上》从古徽州的深渡镇出发,坐船前往浙江淳安。船行之处白浪翻滚,绿波漾开,自然村落三三两两地分布在新安江两岸,隐约可见农民在依山而建的住所处来往交谈。六个小时的旅程,多半时光消磨在河道风景和书本之上,《北上》描写的也是大运河故事,这引发了我深深的共鸣。
徐则臣的《北上》以不同的时间线和叙事角度讲述了京杭大运河上几代人的故事,从1901年众人护送意大利人小波罗沿运河北上寻找弟弟保罗开始,到2014年他们的后代因缘际会得以相遇,合力制作讲述大运河故事的《大河谭》为止,作者将百余年间的故事摘取两端饱满地呈现在读者面前。
《北上》的精彩之处就是作者不仅很好地处理了中国百姓与运河的联结,还深刻描写了外邦人在中国的生活。迪马克兄弟对中国憧憬已久,他们先后在中国有很多传奇经历。为了讲述作为故事源头的弟弟保罗,在《沉默者说》一章中,作者转变叙事视角,从先前旁观者一变而为以保罗为第一人称的“我”,细致剖画了他融入中国的过程,而这种身份的转换自其取名马福德开始,并在此后的30多年里缓慢而又不失力度地进行着。
此章特意将马可·波罗和迪马克在中国的生活进行交叉叙述,通过对比,让人觉得马可·波罗始终是外来者,即使传说中他曾被忽必烈视为朋友,但在骨子里,他始终是个过客;而迪马克却不一样,他不仅拥有一个很中国的名字“马福德”,还与中国姑娘如玉结婚,余生都留在了这里,逐渐成为中国亿万自耕农中的一员,身历传统中国大多数百姓都要经历的生活。在如玉的陪伴下,他不急不躁,把那本该经历的“异乡人”的坎坷旅程逐渐化为一段温暖平凡的人生。
我的家乡就在济宁,靠近微山湖,邻近大运河,所以便天然地拥有理解此部作品的优势。故乡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文中,从太白楼到三孔,从南旺闸到南阳镇,读来有欣欣然之感。这座古城和运河联结紧密,自漕运兴盛以来,一直是运河沿线的重镇,近代以来漕运废止,再难重现盛时的辉煌。但生活在湖边的百姓还是得把日子过下去。由此糅合了家族秘史与宏观历史的《北上》引领我探索了更多家乡的故事,这无意间加重了我的乡愁。
我生于济宁,长于青岛,15岁前对故乡的了解仅限于它的名字和位置。15岁中考结束后,我跟着父亲回了一趟老家。村子西南二面环水,面朝南阳湖,宽阔的大堤紧紧地怀抱着我的家乡。我家就在离西堤不远的主街上,10多年没见的老房子静静等候在那里。奶奶虽年迈,腿脚依然利索,闲时在南墙根种了一排鸡冠花,红艳艳的煞是好看。父亲带着我走亲访友,舅舅驾船带我去了湖中的南阳古镇,青石板路铺设的街道让我至今难忘。我从大家口中听到了各种故事,由乾隆下江南路过此地聊到日本人入侵时的被迫逃难,由作为教书先生的曾祖聊到“文革”中被批斗的姥爷,运河边家族的生活记忆,逐渐在我的脑海中显现。
因为疫情的原因寒假不断延长,在家和父母聊起他们儿时的故事。父亲多次跟我提起他在大湖里放鸭的经历,那时他统领着成百上千只鸭子,自封“鸭倌”;母亲则跟我讲她跟着姥爷去大湖对岸鱼台县看望太姥姥的故事,遇上天旱的时候水路变成土路,可以直接骑自行车过去……听到的故事越多,归属感就越浓,乡愁也就越重。虽在青岛长大,但我仍能清晰感觉到身上流淌着故乡的血脉。
所以,书中众人的北上于我而言更像是一种意念上的北上,在此过程中不断探索故乡,借此产生的跨越时间和空间的共鸣便是我的“北上”之旅。
再看看这条大河吧,无来处亦无归处,她跨江河、过平原,曲曲折折。纪实的是她,虚构的也是她,拉纤的纤夫、把舵的船老大、捣衣的村妇,连同那些沉了的木船和逝去的祖辈,都在无声地为我们讲述那些不灭的历史。运河不像天然河流般自由发育,生来注定要接受人类赋予她担载货运的命运,我们为她高唱赞歌却又转身把她狠狠抛下……
“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
作者:中国石油大学(华东) 吴 辉
编辑:王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