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里,我应领导的要求整理学校档案室时,无意间发现了一叠2010年的师德考评档案,当年我班的那张学生对教师的评议表赫然在列。当我翻开那泛黄的纸张,15年前的教室内的情景与教学时光竟又清晰浮现于眼前——旧时的自己竟然仿佛在纸页间站立起来。
评议表上稚嫩的字迹如同小锤,一下下凿开了记忆的冰层。一名学生写道:“老师有时好发火,发火的时候光骂我们懒,骂我们笨……”视线继续下移,心猛然被攥紧:“那个最笨的同学小磊,老师还经常骂他是‘傻子’。老师好像不爱我们……”每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得我浑身发冷。
小磊!那个名字瞬间唤回我的记忆:个子高、总是笑容如阳光般温暖的男孩,昨天才来我家帮我修好空调,谈话间对我还满是亲昵与尊敬。可档案里的我,竟曾骂他是“傻子”?空调冷风丝丝缕缕,却吹不干我额头涔涔的冷汗——我究竟是何等丑陋的魔障,竟将如此恶毒的诅咒抛向一个纯真无邪的孩子?
更令我窒息的是另一页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有一次,老师拖堂,小丽没去成厕所,结果,下节课尿裤子了。”那行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穿了我迟到的良知。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那天,我确实在讲解一道关键题,任凭下课铃如何焦灼地催促,我仍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我甚至瞥见前排的小丽双手紧绞、面色苍白地扭动身体,竟还烦躁地斥责她:“坐没坐相,注意力不集中!”她最终在下一节语文课上遭受了人生最羞耻的“酷刑”。而我在办公室里听闻此事后,竟只轻描淡写地说:“这孩子也太死心眼儿了!憋不住就不知道举手报告跑出去吗?”那时,我眼中只有未讲完的题,全然看不见一个孩子濒临崩溃的身体尊严。
那几页薄薄的纸,我翻来覆去地读,几乎被冷汗浸透。纸上浮现的,是15年前那间教室中的我:一个被急躁与粗暴蒙蔽了双眼的年轻教师,每日在讲台上焦灼踱步,动辄声嘶力竭如雨点般砸下。学生们在评议表里倾诉着委屈与抗议:“老师总是呵斥我们,还经常上课拖堂,还抢体育课;老师不公平,喜欢学习好的同学……”他们的声音,当时竟被我的傲慢与麻木彻底屏蔽。我仿佛看见自己扭曲的面孔,听见自己刺耳的声音,正对着当年那群小小的、无辜的、带着无限信任与依赖的孩子肆意倾泻着语言暴力。那一刻,羞耻与悔恨如熔岩在胸中奔涌:这样的我,有何资格站在讲台上?
不知不觉,学校档案室的尘埃在光线中缓缓沉落,15年前那个被语言暴力伤害的少年小磊,却穿越岁月,以温暖的方式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内心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懊悔,那些曾经脱口而出的“傻子”等刻薄字眼,如今如同荆棘刺回自己心上。我笨拙地向他道歉:“小磊,老师当年……确实说了很多混账话……对不起啊……老师当时也很喜欢你……”我喉咙发紧,话语艰难,试图通过道歉的方式来弥补自己的过错。然而,小磊却只是豁达地摆摆手,脸上仍是那熟悉的阳光笑容:“老师,您别老记着那些了。您后来不是变了吗?再说,那时我确实笨,题总做不对,也惹您着急了。”他语气平和,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这份超越年龄的宽厚反而让我的负罪感更深——孩子以天使般的姿态原谅了魔鬼的伤害,而我内心的裂隙却更深了。至于小丽,我终究没有勇气再去奢求她的谅解。她湿漉漉的裤子和同学们无情的哄笑,成了我灵魂深处一处永远无法消除的刺痛。
更令我痛彻心扉的是,如此沉甸甸的控诉竟被尘封了整整15年!这些本应成为教师自省明镜、照亮前行道路的学生心声,却被锁进这昏暗的档案室,被时光的尘埃层层覆盖,直至失去所有警示与救赎的温度,只剩下干瘪的量化分数。倘若当年这些评议能及时送达我手中,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我又怎会沿着那条歧路继续走了那么远,让那么多孩子在阴影里默默承受?
所幸,时间虽沉默,却也是良医。近年来,我在讲台上站得久了,也渐渐学会收敛脾气,学着去理解那些看似懵懂的小脑袋里运转的独特逻辑。我尝试蹲下来,以平等的姿态倾听他们的心声,用耐心替代了曾经的咆哮与斥骂。在处理学生的问题时,也不再是简单粗暴地镇压,而是努力寻找根源,尝试沟通与引导。课堂氛围悄然改变,少了压抑和紧张,多了会心的笑声。然而,这迟来的“成熟”,又是以多少孩子曾经受伤的心灵为代价换来的呢?档案室里泛黄的评议表无声地揭示着答案——教育工作者的成长,有时竟踩着学生幼小心灵的伤痕。
走出档案室,我特意将那泛黄的学生评议表又复印了一份,郑重地装进相框,悬挂在书房里。那不仅仅是一份迟来的控诉,更是一面映照师魂的明镜、一记长鸣的警钟。它时刻提醒我:教师手中握着的,不仅是粉笔与课本,更是塑造灵魂的刻刀。每次不耐烦的呵斥,每次刻薄的嘲讽,每次漠视生理、心理需求的不当处置,都可能在一个幼小的心灵上留下难以磨灭的划痕。这份伤痕,有时需要穿越漫长的岁月才能被教师自己真正看见;而愈合,则需要更久、更久。
真正的教育,其起点一定是灵魂对灵魂的敬畏。当师德评议挣脱形式主义的枷锁,当每句童言无忌的真诚评价都能及时化作教师案头自省的清泉,教育的田园方能真正摆脱荒芜,生长出健康与希望。作为一名教师,我只有时时拂拭心镜,方能照亮孩子童年前行的路,不使任何一个“小磊”在阴影里独自徘徊,不让任何一个“小丽”在无助中独自颤抖。
这份档案成了我教育生涯的“病历”。它诊断出我灵魂深处的暗疾,也开出了救赎的药方——那药方上只写着一个字:爱。这是对教师职业的深爱,对每个独特灵魂的敬畏之爱。
(作者单位系沂南县青驼镇高里中心小学)
作者:冯其永
编辑:白天
审核:周玉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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