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的麦收过后,我开始上小学一年级。年底过年时,村子里几位从济南、泰安、烟台等地上学的大学生放假回来,带回了我压根儿就没有见过的糖块,甜极了;但更让我好奇和心动的是,他们别在上衣口袋旁边的小牌牌儿(校徽)。
至今清晰如昨的是,1980年的深秋,我们家把一地排车新摘的晒干的棉花卖到公社收购站,晚上回来,全家围着崭新的70张“大团结”(面额为10元的人民币),兴高采烈地讨论买这买那。姐姐还兴冲冲地找来杆秤,一称,70张“大团结”的重量是二两重。那晚,煤油灯前不识字的老爹放出话来:儿啊你好好念书,考到哪里咱家里供到哪里,就是砸锅卖铁也行!30多年过去了,那一幕至今清楚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每每惹我心暖眼热。
1983年的7月,刚毕业于华东石油学院的表哥留校任教,他带上小学毕业的我去了他的校园。这是一个多么神奇而又多彩的世界!后来才知道,这是新中国第一所石油高等院校,我上中等师范时的1988年更名石油大学,2005年更名为中国石油大学,被誉为“石油人才的摇篮”。
1989年5月,在我就读的师范学校里,同级3个班150多名同学中按2%的比例推荐3个人参加本科选拔考试。幸运的我过关斩将,意外地抓住了命运的缰绳,一纸粉红色的大学录取通知书翩然而至,人生轨迹不经意间发生了重大改变。
多年以后才明白,我上小学的第一年,中国大地发生了何等的“大变局”。1978-1989年,11年间我一路跌跌撞撞地前行,并不真正知晓大学究竟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但是对于一个家境贫寒的农村孩子而言,考大学就是人生的大希望和大出口,唯有知识和教育能带他们走出那一方贫困的土地。
数据是最有说服力的,1977年,党中央决定恢复高考,成为中国改革开放的先声。尽管当年仅仅选拔27万人,却激起了几千万人的内心波澜;尽管当年高考录取率只有4.8%,570万考生中绝大多数没能考上大学,但高考的恢复使每一个人可以有做大学梦的权利。高考,不仅为国家选拔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才,而且改变了许多普通人的命运。无数人的命运柳暗花明,无数人的梦想破土而出。时代之所以伟大,正是因为它给予每个普通人生活得更好的权利。正所谓“绿我涓滴,会它千顷澄碧”。时至今日,上大学已不再是少数人的梦想,“上好学”“读好书”成为新的渴望。当我们追溯既往,个人、家庭的命运和整个国家、民族、时代的命运是如此的紧密相连,如此的互相激荡着、印证着。
1989年的9月4日,我跨进了聊城师范学院的大门,这是近30年后我仍旧记得清清楚楚的日子。当时,按照通知书上的要求,所有的费用仅仅400元,主要是书费和卧具费等。虽说当时家里不算富裕,但是,400元钱家里稍微一努力就凑够了。因为读的师范学院,学校每月还发20多元生活费,基本够吃饭的。
当时,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中文系,理由就是“读中文有小说看”。校园里各种文学哲学社团层出不穷,参加书画比赛、办刊物、当校报记者、跑越野,忙得脚不沾地。赏不完的风景看不尽的书,一扇大门在面前打开,世界豁然开朗。青春与梦想在菁菁校园得以激活与升华,大学如同一片肥沃的土壤,而青春则在这片土壤上不断汲取营养。回忆大学那4年,真的是一生中的黄金时代,与其说读大学,不如说读的是一种气氛、一种文化和一种精神。
建校于1974年的山东师范学院聊城分院,1981年独立办学,到2002年更名为聊城大学,30余载已成“鲁西最高学府,山东璀璨明珠”(季羡林语)。毕业后,每当回到母校,看着“笑问客从何处来”的年轻校友们匆匆而行,我总有一种“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慨叹。琅琅晨吟,孜孜暮读,循循善诱,谆谆教诲,是母校留存在自己心底磨灭不掉的印记。念我母校,惠我实多;忆我师长,育我实多。
在参加工作的这20多年里,我每到一个城市总是想方设法先去看看那里的大学,比如北大和清华,比如武大和厦大,比如复旦和南开,哪怕在校门口驻足片刻,也心满意足。无论哪一所大学校园,总觉得有一种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仿如一个巨大的磁场,有一股无形的魔力。大学,被称为人类文化史上的“智慧的花朵”,诞生于中世纪的意大利博洛尼亚。大学从诞生那天起,就注定了与其他社会组织与众不同,它必有自己独特的气质与禀赋,必有自己的精气神。英国诗人约翰·梅斯菲尔德这样说:“世间很少有事物能比大学更美。当防线崩瘫,价值崩溃,水坝倒塌,洪水为害,前途变得灰暗,古迹沦为泥淖时,只要有大学屹立在那里,它就屹立闪光;只要它存在,人那颗被引导去从事美满探索的自由心灵仍会给人类带来智慧。”
1993年7月,我大学毕业被分配到省城的山东经济学院工作,至今25年有余。刚刚工作那阵子,月工资165元,赶不上眼下每天工资的一半。学校员工满打满算五六百人,学生不足三千之众,大楼三四座而已,就规模而言连现在的零头都比不上了。
忽如一夜春风来。1999年,党中央国务院作出了加快高等教育发展的重大决策。这一年,普通高校招生从上年的108万人扩大到156万人。至2002年秋季,各类高等学校在校生已达1600万人,高等教育毛入学率由1998年的9.8%提高到15%,历史性地跨入国际公认的高等教育大众化阶段。与此同时,“211工程”“985工程”等的实施,使中国高校有了集中力量迈向世界一流的可能。
2015年11月,《统筹推进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建设总体方案》出台后,社会各界就开始了对这份名单的期待。2017年9月21日,教育部、财政部、国家发改委公布我国世界一流大学和一流学科(简称“双一流”)建设高校及建设学科名单,标志着“双一流”建设终于进入了施工建设期,开启了中国高等教育新征程。
过去已去,未来已来。时代的大潮激荡着每一所大学迈出前行的铿锵步伐。1992年11月,我所在的学校成立了山东省第一家高校董事会;1993年9月,学校成为硕士学位授予单位;2002年,全日制在校生突破1万人,实现了从“千人大学”到“万人大学”的跨越,后来又攀升至2万余众;教师中的教授由30人增加到150人;东西两校区千亩校园协调发展,相得益彰;2006年,在教育部本科教学工作水平评估中获得优秀成绩。再到2011年7月,我校与同城的另一所院校合并组建山东财经大学,不久取得了博士学位授予权,进入了省部共建高校行列,发展势头越来越好。在这些年里,我个人也随着学校的发展而成长着,先后获得了硕士、博士学位,30多岁就评上了高级职称,走上了中层管理岗位,38岁那年还被遴选为研究生导师。公务之余,我沉浸在高等教育管理理论研究领域,著书立说,教书科研,做课题参加评奖,取得了一些或大或小的成果,不亦乐乎!
国运兴,则教育盛;教育盛,则大学强。今天,是中国高等教育最好的时代:党和政府高度重视,社会高度关注,公众高度期待,高教发展基础厚实,发展目标明晰,发展空间宽阔,发展前景可期,因为,“我们对高等教育的需要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迫切,对科学知识和卓越人才的渴求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强烈”。但同时,这也是中国高校责任重大、任务艰巨、使命光荣的时代:地方高校转型稳步有序,综合改革蹄疾步稳,创新创业教育方兴未艾,双一流建设大幕开启。
生而有幸,身处这个伟大的时代。这个时代,既有大江大河的气象,也有一枝一叶的生长。求学大学任教大学已历四分之一世纪的光阴,我生命中的主体部分已经在菁菁校园中平静度过。大学,无论其物象还是精神,都已深深地镌刻在我的生命中,并成为我生命旅程的重要组成部分,须臾不曾分离。
作者:山东财经大学 于洪良
编辑:冀春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