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前老校长递来保温杯时的温热,至今仍留存在掌心。那时,他刚做完胆囊手术,蜡黄的脸上却堆着笑:“小王啊,这杯子能装下整个春天。”杯中的苦荞茶泛起涟漪,倒映着这些年叩击过无数心门的晨昏。那些在时光褶皱里发光的往事,此刻都随着茶香氤氲开来。
1994年的寒潮来得让人猝不及防,陆家庙小学的窗棂上结着冰花。我裹着厚厚的棉衣站在讲台前,16只皴裂的小手握着铅笔,在草纸上沙沙作响。教室中央的煤球炉总冒青烟,学生的书包上落满灰白的煤渣,像一群倔强生长的灰蘑菇。靠窗的李小菊已经3天没来上课了。那天清晨,我踩着咯吱作响的积雪寻到她家时,正看见她蹲在结霜的猪圈旁。12岁的姑娘穿着大人改小的棉袄,发梢上挂着冰凌,冻成胡萝卜般的手指攥着豁口的葫芦瓢。“老师,俺爹说闺女家认几个字就够了。”说完,她低头搅动猪食。
暮色四合时,我抱着作业本再次叩响那扇歪斜的木门。昏暗的煤油灯下,小菊父亲黝黑的脸庞忽明忽暗,开裂的指甲缝里嵌着似乎永远也洗不干净的泥土。我正要开口,忽然瞥见泥地上歪歪扭扭的字迹——“爸爸辛苦了”。那个总佝偻着背的庄稼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转身对着斑驳的土墙:“明天……让她上学去吧……”声音闷闷的,像从地底传来的呜咽。
那年期末,小菊的作文《我的老师》在全乡拿了第一名。她在作文里写道:“王老师的棉袄袖口总是沾着粉笔灰,但她说这是会开花的雪。”去年深秋收到她的消息,照片里大别山的晨雾还未散尽,戴眼镜的姑娘们正教老人们用智能手机查看气象云图。她发来语音:“老师,我现在是您当年说的‘会开花的雪’了。”山风掠过听筒,恍惚间又听见1994年煤油灯芯爆出的噼啪声。
2022年深冬,科技活动室的灯光明明灭灭。我隔着玻璃望着那个蜷缩在卫星模型前的少年——陈昊,这个令各科教师都头疼的“低头族”,此刻正举着手机拍摄航天器剖面图。蓝光映亮他眼下的青黑,也照亮他瞳孔里跳跃的星火。
“他们觉得看科普视频不算学习……”他攥着手机像攥着烧红的炭,充电宝数据线在手腕上缠出紫痕。那天傍晚,我们蹲在实验室地板上调试天文望远镜,他忽然说:“校长,其实我每晚都躲在被窝里看卫星发射,像做贼。”少年的自嘲里带着哽咽,“要是……要是手机能变成望远镜……”
在3个月后的区科技创新展上,陈昊的“手机星空记录仪”引来层层围观。展台上方悬挂着他拍摄的象限仪流星雨,流动的光轨在黑暗里蜿蜒生长。当获奖证书递到手中时,他忽然朝向我深深鞠躬,奖状边缘被攥得发皱。现在的他已是省外一所高中的天文社社长。去年教师节发来的视频里,陈昊站在天文台穹顶下,背后是缓缓转动的巨型望远镜:“校长,您看!这些星光闪耀了几百万年,就为告诉我们宇宙永远值得期待。”
暮色漫进办公室时,我总会打开那个生锈的铁皮盒。磨边的谢师卡上印着歪扭的小花,泛黄的信纸残留着泪痕,毕业合照背后的签名挨挨挤挤,像一群急着破茧的蝶。去年体检时,我被查出心脏不好,女儿劝我歇歇,可每当走过教室长廊,听见此起彼伏的“校长好”,我就觉得血管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30年来积攒的晨光。
在前几日举办的青年教师座谈会上,刚入职半年的小刘老师问道:“怎样保持三十年如一日的热情?”会议室里忽然安静下来,40多双眼睛望向那个掉漆的保温杯。我摩挲着杯身笑道:“孩子们心里都有一团火,我们要做的不是浇灭野火,而是点燃心灯!”
(作者系德州市陵城区第五实验小学校长)
作者:王翠红
编辑:白天
审核:周玉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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